「謝謝殿下!」陳寶嘴裡含著糖,還不忘繼續要幹活,擼了袖子又往那堆材料里一頭紮下去,眼神認真執著。
謝昭寧攔了他一下:「這些不急,今日先擱這兒,你去睡吧。」
陳寶便也不多問,嘴裡含著糖,只使勁兒點頭應了聲,略略有些含混道:「洗漱的水已備下了,殿下也早些歇息。」
說完轉身就走。
謝昭寧那些年裡從這個宮挪到那個殿,幾番周折,身邊人來來去去,始終留下的也唯有一個陳寶,待他再遷至羽林殿,書房寢殿便都不留人伺候了,只一個陳寶也就夠了,這原已是這些年裡養成的習慣。
陳寶一走,整個殿內便只剩下他自己,窗外雪虐風饕,窗內孤影伴昏燈,真真正正是形單影隻,寂靜又淒涼。
他撩了袍角坐在桌前,對著那一堆制弓的材料,隨手拿起根竹材,兩指一夾彎折了彎折,試了下柔韌程度。
突然,他「嘶」一聲,一鬆手,拇指上已讓竹刺扎出個洞,血珠迅一凝,一道血線便順著指節淌下來。
謝昭寧將那竹材趕緊單獨扔出去,生怕明日再把陳寶也扎了,另一手又掏出那方白日裡遞給過霍長歌的手巾,往指腹上一壓,待止了血,折過那方巾,覷著那雪白緞面的絲綢上落了一點殷紅的血,又憶起霍長歌晨起披著火紅大氅,一路跑進風雪中,背影終是凝成一點硃砂的模樣。
謝昭寧不由輕笑了聲,那笑籠在橙黃搖曳的燭火中,便暖得似能融了屋外的雪。
喜怒隨心、肆意妄為,偏又無畏無懼,還機敏能打,想來,他倏得欣羨又憧憬,這原才該是霍氏天之驕子的模樣吧。
*****
翌日,霍長歌比前日早了一刻鐘到得崇文館,一推門,屋裡燈火通明,只一個謝昭寧遠遠坐著,正低頭姿態閒雅地翻著書。
他聞聲抬眸,朝霍長歌遙遙點了點頭。
他一雙鳳眼生得極其漂亮,似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,一對眼瞳兩汪幽潭似得清澈,於山川間寧靜斂盡世間的美好與溫柔。
霍長歌心頭倏得便似跳漏了一拍,緩了一息,方才抿唇回他甜甜一笑,笑得一對梨渦搖曳生姿,反而驚到了謝昭寧。
他長睫虛顫幾下,只覺她又要使壞招。
霍長歌見他眼神一動,就曉得他心裡在想甚麼,憋著笑意擺出一副乖巧無辜的模樣,老老實實從桌椅間穿過去,到他身後抬手拉了下座椅。
謝昭寧聞見響動,只當她已坐下,適才放了心,又捧了書聚精會神地看,不料下一刻,他左肩後倏然伸出只白皙纖細的小手,又故技重施貼著他手腕使上了小擒拿,作勢要奪他的書。
謝昭寧左臂一抬擋她,右手並指往她手腕上點,霍長歌見狀撤臂,動作也快,在他身後不忿「哼」出一聲後,又沒了動靜。
謝昭寧背對著她啞然失笑,只覺這位霍家的「小妹」是真難以應付得緊,招貓逗狗的小把戲簡直層出不窮。
他原先只當霍長歌是因他惹哭了她而在煩他,如今又覺這份時不時便擺在檯面上的鬧騰挑釁中,怕是的確有著瞧他好欺負便日日想來逗弄逗弄的意思在。
恐是這宮裡著實太悶,將這位愛恨隨意又好動的小郡主拘得緊了,閒得一日不尋些事情做,就渾身難受。
說來說去,也不過是個喜怒無常的孩子舉動。
雖有燕王的骨,卻無燕王的皮,也是神奇。
謝昭寧見她安生了,又垂眸兀自去看書,堪堪翻過一頁,便聽霍長歌在他身後磨起了墨。
那硯台經了一夜已是幾近干透,霍長歌也不知是蓄意還是無意,也不取了水來加,只那麼乾巴巴得就拿了墨錠使勁兒繞了大圈在硯池裡不住地研,墨條蹭得硯石「嘰」「嘰」地哭,發出令人刺耳牙酸的聲響,簡直糟蹋了上好的徽墨。
謝昭寧讓她那響動折騰得頭皮發麻,腦殼抽著疼,書也看不成,哭笑不得地端了自個兒已研好墨的硯台,轉身往她桌面一放,磕出一聲輕響。
「幹嘛?」霍長歌仰頭,明知故問,眼裡還蘊著狡黠的笑。
謝昭寧便知她是故意的了,他斂了眸,也不答她,將她手裡那墨錠抽了,搶了她硯台又轉回身,擱回到自己右上方。
「謝昭寧,我的弓呢?」霍長歌人在後面,果然無事可做,又尋釁道,「我的弓!」
「叫三哥。」謝昭寧讓她攪擾得已無心讀書,內里好氣又好笑,面上卻淡然自若回她,「你不說是我讓你?你既沒贏,要甚麼弓?」
他猝不及防來這麼一句,霍長歌訝然一滯,難以置信:這突如其來的「調皮」簡直不似謝昭寧。
「我不管,是你自個兒承認敗了的。」她下意識與他嬌嗔道。
「這才一日,催甚麼?」謝昭寧語氣輕快得又回她,「你若是等不及,全當我輸不起,賴掉了。」
那話竟似是打碎了他一貫的溫潤沉穩,裹了些少年意氣在裡面,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似的。
霍長歌越發錯愕,內里卻騰起些歡愉來,竟一時沒想出他這話要怎麼接。
她一頓,錯過時機,館門「吱呀」一開,其餘人6續都到了。
霍長歌坐著半晌沒回過神,抬眸窺著謝昭寧腦後垂著的那根高束了髮辮的赤金髮帶,心想,這人原還是有脾氣的呀,前世成年後磋磨成那副木頭模樣,怕也不是他本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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